2013-09-07~2013-10-13

 

 慵懒与虚无的生存感觉及其油画风格的探索---任小林 作品

◎文/栗宪庭

在本文的开端,想先追索任小林作品风格的来源,同时企图了却美术界的一个小小的公案。前几年,任小林的作品在美术界初次亮相时,不少人以为任的风格是学贾鹃丽的。其实他们作为程丛林的学生,都受过程的影响。程丛林八十年代初的【1968年某月某日雪】等伤痕时期的名作,深受俄罗斯巡回画派风格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于此同时,陈丹青率先超越苏俄风格向欧洲风格溯源,在美术界产生很大的影响。程丛林也领悟到这种风格变迁的含义一一艺术的变革不仅是艺术的题材和内涵的变化,更重要的是艺术风格的变化。程的【老华工】和一系列的彝族风情作品,即在向欧洲溯源的同时尝试一种新的风格。在这种风格中,塑造形体时「压过来压过去」的笔触,所形成的丰富和厚重的感觉,是那时风格转变的重要因素,而且程在笔触的迭压过程中产生了一种斑驳的结果,成为程的风格的标识,这种风格标识即是任小林和贾鹃丽作品风格探索的起点之一,只是任和贾的笔触以轻盈代替了程的凝重,尤其任的「点子」式的笔触,更像中国传统水墨画的积墨法,以笔的错落、灵动而形成的特别效果,代替了他们的老师程丛林的斑驳感觉,色彩也更多地受到程丛林的蓝绿调子的影响,发展出一种带孔雀蓝绿般具装饰感的、斑斓的色彩感觉,其后任又发展出一种以黄绿为主的暖色调。其实,从时间上说,任小林更早地形成这种风格,在1989年的「中国现代艺术展」上的作品,就已经初步有了他现在风格的雏形,只是在那次的展览上,各种激进的风格和事件抢尽了风头,没有人会注意任小林的那张作品,但是,作为任的同学又同分到贵州同一个单位的贾鹃丽,即对任形成的风格是再熟悉不过的了,更何况他们又同出一个师门,所以谁影响谁是不辨自明的。只是贾鹃丽的【无言歌】在1991年的中国油画年展上获了奖,这种风格便一时成了贾的专利。其实,一开始贾的风格与任是有差异的,如她在1988年「中国第一届油画展」上获得好评的秋瑾像即是,更何况在艺术上谁影响谁,是一件十分自然的事,了却这个小小的公案,并不想而且也不能贬低贾鹃丽。

1993年,任小林在北京皇冠假日宾馆的美术馆举办了个人展览,获得美术界尤其油画界的一致赞赏,当时在展览的座谈会上,许多油画家对他作品中「点子」式笔触所形成的丰富和细腻的油画效果,以及柔和、丰富的色彩给予了好的评价,认为任小林达到了一种既有地道的油画味又形成典型的中国画风。我也有这种看法,只是我觉得他的风格的形成多得益于他的感觉,或者说他创造了一种感觉,因为只有这时,风格才不仅仅是一种表面风格,而成为一种艺术语言,可以言说他的类似文人画尤其仕女画的恬静、闲适和慵懒的生存感觉。中国的传统文人画一向多表达「超逸淡远」的出世情怀,偏平和沈静而抑激越火爆,甚至我常常觉得中国的文人文化在世界文化之林,总体上属于一种阴柔和带女性色彩的文化,其原因也许由于长期的生存环境造就了中国人的这种阴柔的人格所致。任小林秉承的是这样一种文化传统,或者说他的性格中更多地倾向阴柔、平和、慵懒,而非争强好斗,才使他的作品有一种类似传统仕女画的意味,只是他的作品更多地发挥了油画色彩的丰富的特长,使作品在平和、慵懒中突出了一种温暖的感觉一一和洵的阳光透过窗纸,使光线变得柔和、均匀和温暖。没有强烈的反差,也就避免了画面的强烈的效果。那时他沉浸在爱情的幸福中,他需要窃窃私语般的表达他的这种生存感觉,柔和、漂亮的色彩,绵密的笔触,以及人物变形为符号化的丰腴体态,避免了人物的写实主义的再现和神情的刻划,以突出画面的整体温情和慵懒的气氛。这一点类似「新文人画」中的「新仕女画」的造型趣味,不是刻划人物,而是通过特别的造型和用笔等因素,来强调作者的个人感觉。

我们可以把任小林的作品和新文人画,乃至当代文学中热衷描写个人私密情感的风气放在一起看,可以理解和感受到在信仰普遍失落的年代里,人们企图躲避嘈杂的世界,在自己的内心营造一个温柔的小天地的那种感觉,甚至我们在当前室内装修风持续的热度中,也可以理解人们在对乱糟糟的外界的无奈之后,那种「躲进小楼成一统」的心理。任小林的作品是当代这种生存感觉的典型代表,而且他把这种感觉变成了一种类似宋词婉约派的诗意,在诗中体会自己的温柔闲散的生活,体会他和妻子杨艺的爱情,因为我们在他作品中的女性形象,看到了杨艺的身影。

1993年之后,尤其近两年,他的风格发生了相当的变化,画面人物以男人代替了「仕女」,黯淡的蓝灰色调代替了温柔的暖色调,尤其大家喜欢他的那种错落细腻的笔触,被另一种处理办法所代替,即大量地用刮刀,以致于为了寻找灰的背景与人物的关系,他每画一遍就大面积地刮掉,只留一点他觉得合适的东西,他在这种画面的处里中,找到一种迥异于以前的生涩的感觉。他在谈到这些作品的母题时说,他以前没有去过公共浴池,当他第一次在热气腾腾中看到男人全裸时,他立即有一种不习惯和不舒服的感觉,他回忆说,这时男人体的「男性感觉弱化,而凸现了肉体本身的感觉,传统观察男人的价值一下子解体了。」我以为这种解体的含义是,一方面他作为一个毕业于美术学院的男人,他习惯中的男人体是一种健壮和代表力量的形象,而这里的男人体如他的作品中所呈现的是一些臃肿和无力的形象,而且是一坨坨的沉浸在肉欲中的镶肉般的男肉体,他作品中的这种形象即是他对解体了的价值的诠释。但另一方面,更深的含义或者潜意识中的是以男性为象征的社会及其价值观在任小林心中的陷落,或者说浴池里对男人的失望唤起了潜藏在他内心的对大的生存环境的失望,人不可能永远生活在自己温柔的小巢里,他必须面对社会这个大的生存环境,但这个生存环境又是如此令人无奈。这是他的作品风格转变的原因,也是为什么他的这批作品有如此黯淡和生涩的原因。只是任小林依然闲散如初,所以作品中也依然保留了人物形象的慵懒动态,而成为他的作品的前后联系因素,但前期的慵懒是一种自足的温暖和闲适的美感,近期作品把慵懒变成了一种近乎绝望的无聊和虚无,这个世界只剩下充满肉欲的行尸走肉。

去年,我在贵阳看到他的这批作品时,不知为什摸会立即想起【韩熙载夜宴图】来,但任小林却没注意过这件作品。我想这之间有一种联系,那种理想失落而后的颓废、慵懒、享乐主义、无聊却是似曾相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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